6.6.14

皮皮


還小的時候,某日回到家中,看到掛在庭院裡給白文鳥皮皮當家的籠子,上頭的玩具掉落,忘了是誰打開籠子的小門,想伸手把玩具掛好,但玩具還沒掛好,皮皮便調皮地鑽出門縫,溜了出來,飛出庭院,飛出巷口。我坐在客廳的窗戶旁望著庭院,盼著皮皮飛回來,望著望著都10年了。


皮皮
我記得個味道,還殘留在我口中,記憶卻是從掌心深處的溫度浮出。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,腦袋卻好像還留在裡面。外頭的天空是萬里無雲的黑色,空氣新鮮多了,但似乎還摻雜了什麼腥味。月亮又圓又亮,好像可以為我指點迷津,可是它的光透不下來,感覺被隔了玻璃罩,隔離月亮或著我。氣味還是沒有散去,感覺又要再一次被歡迎光臨,進入那人聲鼎沸的豬圈。

黑輪、丸子、餃子、豆乾海帶那類是最基礎的,就放在最下排。那個畫面我忘不了,就在裝著一排鴨血的盒子上方,就放著一隻爪子,第一眼還以為是雞阿鴨阿的爪子,但它有五根手指頭,深黑色,比我的指頭粗細長度都多了一倍。接著隔壁排著有蹼的爪、有蹄的腳,我才看了一眼便一掃而空,但店員立刻從攤子的下方伸出手捕貨,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新的行銷手法,又或著那根本不是店員,畢竟攤子這麼大一個,只露出一到小小的窗口,讓客人把食物選好放進去,連窗戶後頭有沒有人都不知道,至少目測的空間非常狹隘。

為什麼會來到這間深夜食堂覓食,我也搞不清了,就好像作夢的時候從不會記得是怎麼開始的。一群人圍著一桌菜,好幾排菜圍著好幾群人。幾盤看起來有翅膀的食物上了桌,看來毛已拔光,也許它生前的毛髮白皙而柔軟。「如果世界上沒有滷味店,那人要怎麼活下去呢?」有人說道,從嘴邊流出的肉汁也流出氣息奄奄的言語,讓我想到死刑存在的問題,為什麼死刑犯必須死,為什麼司法可以奪走犯人的生命權而犯人不能奪走他人的生命。「因為他先泯滅了別人的性命阿!」所以他就必須死?「所以我們吃了一堆沒有被保障生命權的食物,有一天我們也會被食物殺掉,還要表現出認命的樣子。」這時候躺在桌上肚破腸流的有翅生物開始侃侃而談:「逃去外面的世界尋覓食物都是為了更大的籠子,放棄了小米粥,得到了自由,好像也不那麼痛苦了。」

我想起來了它的名字,皮皮或歡歡?應該是皮皮,調皮的心臟才會想要自由,快樂的心臟最後會入土。夜裡的新鮮空氣鑽入小小的隧道,我逃跑了,在深夜時分,離開充滿食物的即時冰箱,突然發現自己的翅膀終於能全然展開,毛髮也慢慢充滿顏色,不在那麼空白了。


白文鳥 筆